上学的时候,写命题作文我总是写我的妈妈——世上只有妈妈好,我的妈妈对我多么多么好如此之类。
提到爸爸的文章,印象里只有一篇,题目是《那一次,我真的哭了》。在那篇作文里,我把我爸描述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反派。
事情是这样的:
在我爸去国外出差的半年期间,我央求我妈给我买了一条小白狗,我和小狗缔结了非常深厚的感情。
我爸回来后,看到我玩狗丧志,该学习的时候都在摸狗,就擅自把狗送给了路边修自行车的师傅。
写那篇文章的时候,我一把鼻涕一把泪,把作文纸都打湿了。后来因为写的有真情,还被老师钦点,在班上朗读给了全班同学听。
那可是听者伤心,闻者落泪。以至于后来去小朋友家玩,小朋友的爸爸说:“我听说你那篇作文写的可好了,xxx(他女儿)都听哭了”。
我的小朋友们都觉得我爸是一个威严冷酷的角色,这和我的文章成功打造的“人设”可能有那么点关系,但是更多靠的是我爸自带的气场。
小时候放学后,我经常拉上几个好朋友来家里玩。如果是我妈妈下班回家了,我们可以继续玩的其乐融融。
但如果是我爸回家了,那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固了——“放学了不在学习,你打算玩多久?”
我爸即使不说这句话,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也都像是在发出这个质问。
于是,小朋友们纷纷表示时间不早了、该回家了,然后作鸟兽散。
不仅是我的小朋友们怕我爸,我在家也是不怕我妈,只怕我爸。
他不喜欢我放学了就四处撒野,觉得我应该好好学习。
而我妈妈觉得孩子小的时候应该多出去玩,不想把我培养成书呆子。他俩为此常常争执,于是小时候的我,经常趁着他俩争执的时候溜出去玩。
他习惯在游戏中引入竞争机制。
我跟小朋友一起打篮球,他会说:“你俩比赛投篮看看谁进球多”。
我跟他出去跑步,他会说:“你跟我比一比,从这儿跑到那个电线杆,看谁先跑到”。
我跟他打羽毛球,他会说:“咱俩来比一局”。
甚至到大学都毕业了,有次我跟他在泳池游泳,他也说:“你尽全力游一个来回,我给你掐表,看看你有多快”……
他不仅习惯于引入竞争机制,他还总是会逼我一把。
跑步跑不动了,他不会说“停下来休息一下”,而是“坚持!再跑一圈!”
和他公司的同事家属们一起参加大型聚会,主持人找小朋友上台表演节目时,他会把我推上台去。
在街上遇到陌生外国人,他会怂恿我用英语去和人家搭讪聊天……
受他的教育方式影响,我性格要强不服输,不懂怎么对男生撒娇。
我曾经很羡慕我的女同学们的爸爸——为什么其他女孩子的爸爸就那么怜香惜玉,不让女儿吃苦?为什么我的爸爸对我这么严厉?
我自己想啊想,慢慢琢磨出了原因。
第一个原因是,爸爸深刻体会过教育的重要性。
爸爸小时候家里很穷,爷爷奶奶没条件支持7个孩子读书,我爸是唯一一个有超过小学学历的人。
当时爷爷奶奶家有多穷呢?爸爸说,他小时候穿姐姐的旧衣服去上学,书包是可以拎在手里的洗衣粉袋子。
但是爸爸成绩很好,1981年他考入华中科技大学,成为他们村走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。
爸爸完全是通过自己的勤奋好学争取到了良好的教育机会,通过接受良好的教育改变了在农村种地的命运,他自然特别特别重视教育。
所以,当我贪玩的时候,他当然生气。他小的时候如果不努力学习,我的起点就是那个小村子。我如果不努力学习,我的将来令他担忧。
另一个原因是,我爸没能实现“生儿子梦”。
妈妈说,在她怀孕的时候,医生误判她怀的是个儿子,于是我爸一直期待自己有个儿子。结果,没想到我妈生出来一个女儿,爸爸一度以为自己的娃被人掉包了。
我爸是肯定特别想有个儿子的,但是多亏了计划生育政策,我爸妈又都在国企上班,他们没法再生一个。所以我爸的“生儿子梦”就此破碎。
不能再生个儿子,那就只能让自己的女儿不输别人的儿子了。于是就有了我硬核的童年——
学骑自行车摔倒了,自己爬起来。调皮惹事了,毫不留情挨揍。以及数不胜数的、类似前面讲述的让我和人比赛、不断逼我一把的经历。
听起来,这情节是不是和印度电影《摔跤吧!爸爸》很相似?对,我爸被那部电影深深打动,因为他在那部电影里看到了他自己。
虽然有时会遗憾我的性格非常不软妹子,但更多的时候,我感激我爸爸的教育方式。
我跟很多朋友都讲过一个影响我一生的故事——
初一运动会,我报名参加800米跑步比赛,爸爸妈妈都到场支持我。
二十几个女孩子挤在起跑线上摩拳擦掌,发令枪一响,大家全都冲了出去。
由于跑道拥挤,刚冲出去十来米,我就被旁边的女生绊倒了。我直接扑倒在地,膝盖、右胳膊、右脸,全部中彩。
那时没有塑胶跑道,跑道上都是砂石,砂石嵌进肉里,疼痛难忍,我立刻就哭了。
这时,我爸从看台上跑了下来,把我扶起来,要求我继续跑完比赛。
这还有啥好跑的?别人早就跑到前面了。
父命难违,于是我在跑道上边跑边掉眼泪,我爸爸在跑道内侧陪着我,一边跑一边鼓励我——“加油”、“不要放弃”、“好样的”……
最后,我竟然从二十几个人里的最后一名,追赶到第六名。
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怎样特殊,长大了回头看,才看到它长远的影响。
后来,我遇到过大大小小不少挫折,爸爸不总是在旁边陪着我,但是我也习惯了不放弃、不服输——
我肯定能行的,我想做到的事咬咬牙肯定都能做到的,谁要是敢说我不行我就偏要行给谁看,我知道我爸爸总会支持我的。
我感谢我的爸爸,他教我学会坚持,于是我习惯了不轻言放弃。他经常逼我一把,于是我习惯了不给自己设限,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。
他没有把我娇生惯养,也没有像身边朋友一样给孩子安排个安稳的工作。于是我竟然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,先是求学,到后来渐渐扎下根来,一年也见不到他几天……
每年回家的那几天,我都放纵自己做一个好吃懒做的小孩。
我爸记得我喜欢吃盐水鸭,早早去菜市场买回了盐水鸭。我说我想吃柚子,他二话不说跑去买了两个大柚子,然后拎在手里走几十分钟路走回家。
虽然我不在家的时候,每次跟他视频都说不过十分钟,但是只要我回了家,他很想有很多时间跟他女儿说说话。他会给我办健身卡和他一起健身,让我给他讲我在美国工作的具体内容,详细询问我对象的情况……
我离开时,他不会说舍不得,只是会早上很早起来给我做早餐,帮我抬上抬下沉重的行李箱,问火车站售票员:“可不可以卖我一张站台票,我想帮我小孩把行李放到车上”,在最后临别时,拍拍我的肩。
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一架严重倾斜的天平,子女实在没办法报答清楚。
我能想到的方式之一,就是延续我爸的教育方式,来养育我的下一代。
我会教育他们珍惜时间,好好学习。
我会以身作则,教育他们不轻言放弃,不断挑战自己。
我会在他们的人生重要场合陪在他们身边,无条件支持他们的人生选择,让他们可以大胆去闯。
我会让他们知道,在他们身后的那个小家,永远是他们可以避风的港湾。